因為我的女兒,我想起了我是爸爸的小女兒。
以前,爸爸會帶著我從高雄,搭莒光號回到苗栗鄉下去,一路上顛顛簸簸的程度,相較於現在高鐵的速度感,真是無法想像。萬一遇到過年時節,沒有自強號可到的山線、苗栗站,非得只能在人擠人、摩頂放腫的莒光號裡,求得一席之位。萬一沒有預先買票、又買不到有座票,我記得有時路人會因為爸爸帶著我,願意分出他的手把、給一個小女孩的屁股有個棲身的地方,爸爸就在一旁站著、看著我。
有一年過年,爸爸照樣帶著我,不知道為什麼,哥哥、姊姊都留在家裡,只有我跟著他,搭著三個多小時的火車一路回到鄉下,到了苗栗,還得換坐將近一個小時的苗栗客運,走山路、不平的縣道,進到那個小鄉鎮的街上,再步行30分鐘到親戚家裡。
小時候我很怕暈車,動不動就吐到整個人臉色發白,尤其車廂中密閉的空氣混雜著老舊座椅、或鐵軌的鏽味,更讓我難過至極。可是爸爸就是有一種魔力,讓我期待跟著他出去玩。儘管對小孩來說這一路的旅程相當辛苦,好像也諸多樂趣,不知道是不是爸爸對小女兒的吸引力,跟著爸爸出去特別地開心。
那一趟,火車上人多到連站好的地方都沒有。我們父女倆遇到好心的列車長,讓我這個只唸了幼稚園的小女孩,可以跟爸爸一起坐在列車長休息室,坐在爸爸的大腿上。這就是小女兒的特權吧,永遠不是在爸爸的腿上、就是肩上,那天我玩著爸爸沒刮乾淨的鬍渣,那一個小小地空間裡,爸爸的大腿與溫度比莒光號的座位還要好坐。我記得從豐原到苗栗的那段路特別長,爸爸帶我數我們已經過了幾個山洞、還有幾個山洞才會到苗栗。
我現在早已記不得到底有幾個山洞,但是,過山洞的一瞬間,外面好像一串被拉開的黑幕,像進入魔術師的黑箱,車窗上會映照出每個乘客發呆、睡著、或流口水的樣子,所以只要一進入山洞,我的眼睛就會盯住車窗,尋找每個人不同的表情,跟著車子行進、窗框的分隔就像卡通的分隔畫面,所以睡著、發呆的人畫面是靜止的,講話、交談、搖晃的人,就會產生窗框分隔、又快速接續的活動感。
那有一種看車廂卡通的樂趣。那配樂呢?
進入隧道中的鐵軌聲、行進聲,依舊規律,但因為密閉,會一瞬間好像被推到最大聲,偶而會有鐵軌發出的碰撞聲,就好像用大聲公對耳邊大喊一樣大聲,連睡著的乘客原本打呼的鼾聲都會被掩蓋。在這齣默劇中,這些配樂再單調不過了。
那天,爸爸怕我不舒服,他說:「我們來唱歌吧!爸爸教你唱歌」
他有很好的歌喉,朗朗上口的都是一些民謠!爸爸那天教我唱了「青春小鳥」,我記得歌詞是這樣的:「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,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,別低那呀唷、別低那呀唷,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。」再簡單不過的歌詞,當時,我連青春小鳥是什麼含意都不懂,但是,好像那個1/4坪不到的空間,車窗上充滿了我們父女倆的笑容不斷閃動著,還有鐵軌聲伴奏之下的歌聲、笑聲。空氣中不再是車廂鐵鏽的味道,是爸爸愛的味道,還有他傳承給我愛歌唱的DNA,記憶中,那一段往苗栗的路程,好快就到了…
現在的我懂了歌詞的含意,但是,青春小鳥飛多遠了呢?父親離開我的生命已經25年了。因為工作、他一年平均在家整年間只有2、3個月,那一段是我稀少地可憐的父愛記憶中,難得獨處的一段。
今天早上,因為肚子痛,懷孕34週的我不只得作超音波檢查胎兒狀況,還要作胎兒監測,也就是聽胎心音、監測子宮收縮狀況,確保肚子痛不是陣痛。那位為我服務的護士也剛生產完,很意外地發現我用手機錄下胎心音的聲音,特地為我開得更大聲一些。我聽著肚中的孩子一分鐘160幾下的心跳,加上適逢她在打嗝的振動聲,忽然把我拉回了30年前、那一幕1/4坪大的場景,在規律的行進聲、偶而鐵軌摩擦的巨大聲響中,我坐在父親的腿上、哼著歌,在燈光微弱的列車長休息室中充滿了小女兒的特權…..
或許要說我很想念他,還不如說:我很久沒有想起他,生活的忙碌與階段早就沖刷了這一切,但是,在永恆中愛的溫度、聲音與場景,似乎永遠都抹滅不去。我很感恩,當我再想起這一切的時候,我知道有個生命即將要到來,並且要傳承來自我父親的一切美好與單純的快樂…
(以下是寶寶的胎心音)
留言列表